并不存在「非虚构」的写作。
读者有必要将一切被撰写而成的叙事当成虚构,然后再去阅读。就此而言,如果媒体刊发了备受质疑的内容,便是因其制作的内容未能符合读者的期待——这与内容的真实性已无关联。一旦假设了一切写作均有可能基于虚构,则「真实性」便从未登场,取而代之的是读者意义上的「合理性」。
新闻报道开始成为侦探小说的素材,阴谋论变作侦探小说的一种题材类型(反阴谋论亦然)。
各各他[Golgotha]上空中那一道黄色的裂痕,丁托列托[Tintoretto]选用它不是为了表示忧虑,也不是为了激起忧虑;它本身就是忧虑,同时也是黄色的天空。不是满布忧虑的天空,也不是带忧虑情绪的天空;它整个儿就是物化了的忧虑[……]它好像是一个巨大但又徒劳的努力,始终虚悬在天空和大地的半途,无从表达它们的本性禁止它们表达的内容。
萨特在回答「什么是写作(écrire)」时试图区分散文(prose)写作者和诗(poésie)作者,他断言「诗人是拒绝利用(utiliser)语言的人」:
说话的人位于语言内部,他受到词语的包围;[……]他从内部操纵词语,他像感知自己的身体一样感知它们,[……]诗人处在语言外部,好像他不是人类一分子,而是他向人类走去,首先遇到语言犹如路障挡在他面前似的。
断章取义地看去,诗人仿佛是外语的进修生;虽然历史经验显示,诗人更多是天才的母语者。但「说话的人」就无疑是根生土长的本地人,运用词语就好似使用身体上的运动器官般自如。萨特所指的散文作家即是使用词语的「说话者」:
人们不是因为选择说出某些事情,而是因为选择用某种方式说出这些事情才成为[散文]作家的。
——重要的不是四肢按意识做出某些精确的姿势,而是四肢的动作达成了身体所意图的某种运动。工具化的散文象征着身体器官的又一延伸,在萨特笔下充满了得意而忘言的东方风情——
我们掌握了别人用语言教会我们的某一想法,却记不起用来传达这一想法的任何一个词。
瘟疫蔓延的时空,是侦探小说绝佳的取材背景。将尸体隐匿在络绎不绝的送灵车厢内,将凶杀隐匿在死因暧昧的统计数字中,是落俗也经典的犯案手法。
「摄影第一次使长期无误地保存一个人的痕迹成为可能」,本雅明看到爱伦·坡式的侦探小说由此应运而生*。而今基于互联网的户籍文档及「指纹」图像,则为个人身份创建了可供持续追踪的识别机制;曾经游离在小说叙事中的匿名者,藉此完成了从「人群中的人」向赛博格的转变。
不过,仍然存在一类非虚构的写作——关于侦探小说的情节梗概和书评。
如果写作的类型是二元化的,那么侦探小说的写作及关于侦探小说的写作,都只能是散文式的。它们也都从一开篇就面临萨特的另两个设问:「为什么写作」「为谁写作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