城中村(下)

当我们说起「城中村」时,指向的是一种有限区域内文脉割裂的地域状态。

我想起太古里还叫做「VILLAGE」的时候。这的确是一个名副其实的village——一个城中村。只不过,它恰好反转了一般意义上「城」与「村」的隐喻。

——城中村*

Galaxy Soho

Galaxy Soho, photo by Hufton + Crow. (Courtesy: www.huftonandcrow.com/projects/gallery/galaxy-soho/)

——Dezeen刊出了这张关于银河SOHO的照片,并将其置于兼具锋芒和指摘性的语境中。我立时想起的却是太古里,或许因为它某一侧的街对面也有个SOHO。

银河SOHO跟周围人造景观的断裂感根本不及太古里。

——我又立时冒出以上感受。这里不会有照片来佐证这种「感受」,更没有数据。鉴于我使用了「根本不及」这样强烈的抒情,所以凭理性的方法来对我反驳或至少是辩论也都轻而易举。


体会这种感受只需走到古老都城的街道上。

比如初夏的夜晚,从三里屯SOHO穿出,穿过工体北路,穿入太古里。这个过程中,视线的任何一次偏转——即便只是为了辨识来往车流状态以确保安全——也能将各种「旧」物扫入眼帘;而前方的VILLAGE,是「新」的。

这里不会有术语。术语是无力的。「旧」和「新」是足够好的定语。

我可以从人流线路及向导规划中分辨这种新旧,我可以从体块造型及天际轮廓中分辨这种新旧,我可以从设施及商铺安排中分辨这种新旧,我可以从建筑物表皮的色彩和光泽、甚至从气味来分辨。背包、相机、高跟鞋和移动电话,我从这些物件中分辨不出什么,但它们聚合成一种可供分辨的模式——正如pattern这个词的多义性一样——这也是一种具体的花纹样式。

走出太古里,我可以正向看到情趣用品商店,并排两家。我可以穿过面前的窄街,浸入到酒吧聚落的嘈杂与安静中。这是一类神奇的聚落,只要它在夜间营业起来,即便没有喧闹的音乐或人声,我的听觉就会被淹没——难以再接收发自自身的声音。

我可能会尝试逃进一家音像店,在里面漫无目的地检阅每一张碟片的封面。在这里面,听觉的负担会稍稍缓解,一切转嫁给视觉。好在,半职业的经历让我在视觉方面练就了健壮的体格。

漫长的漫无目的之后,我会在离店时带走一部类似Tendres Cousines的片子,权当支付纳凉的电费。折返时,选择在太古里北侧入口前向东转,以另一条路走回SOHO的方向。接下来的人行道上,可以遇到神色低沉的中年女性,以某种故意隐藏气息的方式疾步与我擦身而过,然后右耳后侧会传来一丝轻响:「去酒吧玩么?」如若我不慎纵逝了这段滑溜蜿蜒的空气震动,它便在下一次眨眼时自行销毁于微热的晚风里,像加杰特叔叔收到的纸条一样,安全,不落痕迹。街对面有红灯笼,有时会教人忽然想起簋街。


银河SOHO其时只不过依然在弥散着浓重的装修气味。去年深秋如是;今年初夏亦然,或许略有成效地扩散到了周边一两个街区之远的距离。虽然被命名为「综合体」(complex),但却远未形成某种被幻想、被期待的「独立性」(stand alone)。银河SOHO的气味是「新」的,但不及太古里的「新」;这只是一种器物未经使用的新,一种由挥发性化学物质所临时凝聚而成的新。也正是这种气味的四下扩散,表明了它的密封性能「根本不及」太古里。

银河SOHO委实未能多么地自隔于文脉——未能如一个天外之物那般……我觉得挺扫兴的。

关于银河SOHO和英国皇家建筑师学会、以及某封公开信的平行报道,也出现在《独立报》和《卫报》上。后者也刊登了那张照片——作为一种无意的、又或是故意采编的反讽素材——因为至少从表面推测,这是Hufton + Crow受扎哈·哈迪德建筑师事务委托而摄制的一幅效果图。称之为「效果图」在某种术语范畴内是十分贴切的。不管授权细节如何,Hufton + Crow很坦然地将之发布在自己的网站上,很真诚地将之归属于某份作品集之下;没有额外的注释,没有多余的渲染,也没有刻意的掩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