利奥塔一九八四年的自问自答,由Regis Durand译成英文:
What space does Cézanne challenge? The Impressionists’. What objects do Picasso and Braque attack? Cézanne’s. What presupposition does Duchamp break with in 1912? That which says one must make a painting, be it cubist.
「即,必须作一幅画,即便是立体主义的。」
站在当下的视角去回顾这段艺术史,那么毫无疑问,杜尚彪炳的「现成品」昭示了他与此前整个架上绘画艺术史的决裂。
而一九一二年究竟发生了什么?这不难考证。因为有一点可以彻底放心:如今难以通过互联网索引到的小道消息或边角内幕,根本无需纳入利奥塔的文脉。利奥塔绝不是以艺术考古学家或侦探小说家的姿态来回答「什么是后现代」这个问题的。
一九一二年,杜尚最轰动的或者不客气地说、最臭名昭著的事件就是发表了Nude Descending a Staircase, No. 2。臭名昭著对杜尚来说,应是一种不失优雅的恭维。
这幅画常见的汉译名是《下楼的裸女2号》。但自从某一天起,我就非常疑惑人们缘何能这般肯定画中人物的性别。在英译名里,nude没有指明性别。语源法文则是Nu descendant un escalier n° 2,其中「裸体」一词使用的是nu而非nue;后者才是前者的阴性词,比如她出现在Joan Miró向杜尚致敬的画作,Femme nue montant l’escalier(上楼的裸女)的标题中。
我想,应该译作《下楼的裸体2号》。
举出下面这件作品或许能反驳我——
Eadweard Muybridge明明白白地拍摄了一位女性,作品题名也为Woman Walking Downstairs(女人下楼)。杜尚承认受其启发;但灵感来源不限于此,比如Étienne-Jules Marey晚几年冲印出的的另一幅作品——
它则中性地被题名为Man Walking(人在走/男人在走)。我倒觉得从腿部的线条和鞋子的样式看,模特很像女性;比杜尚画里的那位有女人味多了。当然,同样的分析方法运用到Nude Descending a Staircase, No. 2里,我是认同的。甚或结合Nude Descending a Staircase, No. 1中更为明显的女性曲线来推测No. 2中模特的性别,我也认同。不过杜尚是个爱推敲文字的美术工作者,比如L.H.O.O.Q.这个标题,比如Fountain上的签名R. Mutt。再比如,杜尚首次发布No. 2时用的标题其实是Nu descendant l’escalier。
Nude Descending a Staircase, No. 2 依然是一幅标准的油画。它不同于 Fountain 这样的现成品,显然也不同于 L.H.O.O.Q. 这样的「画」。它的体裁至少表明了杜尚在一九一二年的初衷并非与油画决裂。
Je me sentais plus cubiste que futuriste dans cette abstraction d’un nu descendant un escalier: l’aspect général et le chromatisme brunâtre du tableau sont nettement cubistes, même si le traitement du mouvement a quelques connotations futuristes.
上面的法语谈话中,杜尚自认为该作的抽象表现手法是立体主义多过未来主义。虽然对运动感的处理蕴含了未来主义的东西,但画面的整体以及棕色的运用,都明显是立体主义的。杜尚在用色上强调的,应是色块交界处的那些过渡处理,也就是让面面交界线看起来「立体」的典型手法。
然而,在一九一二年的法国,在巴黎的独立艺术家沙龙展,杜尚被立体主义拒之门外,以一种略显戏剧性的方式。
一九一二年,杜尚与立体主义,被决裂。